打开手电筒,光束透进黑暗,无数微粒在光下漂移。
漆黑的夜晚,来一次冒险的出行,未尝不是件振奋人心的事。
我把手电筒放回原处。
就这样,我离开了家,独自一人走了很远,远到一直被黑暗裹挟。
问时间?不知道,只知道黑夜浓厚如雾,久未消散。
在桑树林的尽头,柳树的一侧,河塘的水面平静。
我能想象其中张着渔网,里面有龙虾和鲫鱼。
渔人将网收着,倒出发臭的鱼虾。
脸上久未出现的神情,转成鼻尖喷出的气和喉头蠕动的响动。
我甚至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呐喊,经过风的放大,如同嘹亮的山歌。
即便只是一串骂人的话,居然符合音律。
在歌声中,听到曾经少男的抒情。
倾诉衷肠的歌词,不知打动了哪位妙龄少女的心?
女子听着歌声,手里针线不停,心里也乐开了花。
她坐在板凳上,浅浅笑着,轻声哼着动人的旋律。
任由旋律从陌生到熟悉,最后枯黄成夹在书里的叶片。
取出这片枯叶书签,纸张泛黄,散发霉味。
漫长的岁月,磨尽了书中的期盼和知识的尊严。
摘下老花眼镜的先生,对批量生产的小说有着麻木的批判见解。
然而读到这段充满岁月痕迹的故事,还是忍不住流下热泪。
墙上挂着一幅书法,承载着年轻时的不羁。
龙飞凤舞的字,在时光的剥蚀下,逐渐苍凉而腐朽。
每个笔划的转折停顿,无不露出不自然和幼稚。
然而这是当时以为的独立思想与自由精神的彰显。
他再次戴上眼镜,玻璃片上的雾气再次模糊了双眼。
看见无数年轻鲜活的面孔,他的一批批学生。
逐渐显出老态,仿佛从来没有新鲜这回事。
一刻不停地追随时光流转,被潮流送进属于他们自己的终点。
他呢喃说:这么执着,至于么?
泪水濡湿他的衣襟。
然而这时我走不动了,我需要找个地方坐下来歇一歇。
虽然黑夜依旧粘稠,耳边似乎听到蝙蝠和乌鸦的振翅声。
干脆就地坐下,此处便是最合适的地方。
刚坐下感觉碰到了一块碑。
是水泥砌成的,摸起来才知是块墓碑。
不知上面写的谁的名字,但谁也不能阻止我坐在它旁边。
我知道这里没有鬼神,有草木,有一个夜游人。
他坐在坟头,从不叹息,不予死去或活着的灵魂同情。
有人问他是否有心,如果有为什么如此空洞。
夜游人笑而不语。
他甚至不肯对问话人聊表一丝怜悯,以抚慰提问者的空洞内心。
夜游人时而严肃,时而疯癫。
他觉得困了,就倒在墓碑旁大睡其觉。
饿了,酒肉贡品也吃得,露水野草也吃得。
高兴了一味夜游,难过了倒地而眠。
夜游人问我是不是他。
我说我不是他,但我要变成他。
他打了哈欠,不用变,你已经是了。
我看看脚下的黑色泥土,双腿融入黑暗夜色。
是的,我已经成了夜游人。
或者本来就没什么夜游人,只是因为我夜游了,所以有了夜游人?
他拍手说我说得对。
那他是谁?
我习惯性地搔后脑勺,也许有昆虫刚才从土里跳进我的头发。
不同于从前尴尬时的虚假表示,这回我的脑袋真痒。
抓破头皮,空气中散逸出血腥味。
他终于笑了:这是自作聪明的思考气味。
所以你是谁?
他如同吸了大麻一般,身体抖擞起来。
你再想想,另外你的气味真诱人。
我停止了搔痒,敏感的肌肤不值得受此摧残。
继续啊,我喜欢听你脑中的自相矛盾,和你思想与行为的自相矛盾。
我看他幸灾乐祸的表情,本想发作,但既然已经意识到自己夜游人的身份,发怒云云于事无补。
我说我不思考。
这时候他虽然还在嘲弄,但影子越来越稀薄。
非但如此,发臭的鱼网和无奈的渔夫,青春躁动的少男少女,多愁善感的老先生,都一股脑消失了。
只剩下空洞的内心。
哦,原来是我在夜游啊。
至于那个风餐露宿,行为怪诞的人,我也不确定有没有呢。
即便有,我们也可以结个伴,走完这遍地的黑暗。
如果他体力强健,倒可以背我一程。
背累了,我也背他一程。
到了不想走的地步,我们就分开。
然后忘却。
偷吃贡品的怪人说,为什么要互相背着走呢,不奇怪吗?
我本想继续搔头解释,但这本身已经很怪了,解释起来就更怪了。
我说你知道夸父的故事吧。
怪人说我只夜游,哪里知道夸父逐日。
我想质疑,但舌头都捋不直了。
我摇了摇脑袋里的水,深呼吸两口坟头的灵气,揉了几下太阳穴,总算可以开口了。
我对怪人说,就因为你不是夸父,所以只能夜游。
怪人说,太阳在哪里呢?
我哪里知道,要不然我怎么也夜游呢?
怪人做了摊开手的姿势,笑了。
不过既然一个人找不到,两个人互相帮忙,总有办法找到的。
怪人严肃起来,他严肃的面孔简直可以和孤魂野鬼相媲美。
你夜游就为找太阳?
啊。我喜欢这种具备中性色彩的回应方法。
怪人说找到了又怎样?
不知道,应该会去追吧。
追到了呢?
不知道,夸父也没追到。
然后呢?
夸父渴死了。
所以呢?
我喉咙发干,有些尿意。
找。。。找水?
怪人一拍手,总算没笨得无可救药。
与其费尽心思去追那不知躲哪去的劳什子太阳,不如先找水取一瓢饮。
然后呢?我问。
喝足了找个坟头睡上一觉啊。
我说这也能算夜游吗?
怪人仿佛安慰小孩子似的拍了拍我的肩头,也许你没必要找太阳的。
找到了水,吃饱了饭,睡醒了觉,你再睁眼看。
天已经亮了。
--作者:贤者居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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