颂声

那天中午，我看到秦戊三在路上走，就觉得他一定是有什么心事。

他是个十足的白痴，平时愣坐在一边，用手撑住下巴，人问他也说不出所以然，只是一味支支吾吾。突然开始乱走一气，肯定是受了刺激。

但是我也不好去问他，就是这么猜想罢了。

我照例是要去饭馆吃碗东坡肉，再用肉汤拌面吃。

东坡肉是用花雕酒炖得烂糊，鲜甜而不腻。吃上一口带皮五花肉，汁水便从肉中溢到口腔，唇齿留香。

剩在砂锅里的汤汁浇到面上，拌上几拌，吃了干净。

秦戊三就是这时候走进饭馆的。

“吃了么？”我问。

“没有啊，那个本来是打算吃点的，但想起来也没什么可吃的，身上带的钱也不多，所以干脆就随便逛逛。我还挺胖的，一顿不吃刚好减肥。”

“要不在这吃点？”

“不了不了，我肚子还不算饿，早上吃的还没消化掉，谢谢谢谢。我先走了哈。”

我看着秦戊三的背影，觉得有些郁闷。也许他没说实话，也许我和他根本就不是很熟。

就这样，我决定不再对这个人产生好奇之心。

很多时候，在城市的一隅，是能看到有人在独自行走的，所以并不奇怪。我也经常一个人从东走到西，饭后肚子胀鼓鼓的，走上几步刚好消食。

我听到头上的树冠陆陆续续飞出几只鸟，好像被我惊动的一样。不如再跺几下脚，乱喊两声，看能不能吓出更多鸟来。

没有更多鸟飞出来，身边突然停了辆跑车。

跑车上戴墨镜的是我的堂哥，他从海外留学回来，继承了家里产业，挣了不少钱，现在整天开车四处兜风。

“上来坐坐。”他手拍了拍副驾驶。

车走到这条街的尽头，等红绿灯的时候，堂哥突然问我：“谈朋友了没？”

我摇头。

“是时候了啊。”

他说得没错，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始，也不知道要怎么改变现状。

我说嗯。

车左转穿过路口，往一条窄道开去。

“像我吧，这些年也谈了七八个，有说得来的，也有说不来的，但总归人得有个伴，一个人不无聊么？”

“还好，我现在感觉也不错。”

“话是这么说，但太乏味了。你看这日子不就是几个人三言两语消磨过去的么？不然就干坐着等死吗？”

“我也有事可做啊。”

“不一样的，你做事只是为了你一个人，当然你也会为你父母考虑。但是你有考虑过为了未来么？”

“未来？我的？”

“不，不是你的，也不是你父母的，甚至不是你可能谈到手的朋友的。未来是不必考虑现在的，未来是现在的你看不到的。”

“既然我看不到，又不是我的，怎么去考虑为这个所谓的‘未来’呢？”

“正因为你看不到，所以你才该去考虑它。也因为它是不关心你的现在、它的过去的，所以你可以考虑它，而不必有太多负担。”

“我还是不懂。”

车停到一家星巴克门口，我们下了车，点了咖啡，找了张桌子坐下。

“最近公司里没什么事，我有点喜欢谈玄学了。别介意。”

“没什么，就是搞不清谈朋友和为了未来有什么关系。”

“比方说，你是个化学家，手里抓着两个试管，试管里有两种试剂。现在你把它放在你的实验室里，等个十年再来看，会是什么样？”

“里面的东西干了？”

“不管会是什么样，你总是可以清楚地猜测，对不对？但是如果你把它们混合在一起，不用等十年，就在这一瞬间，我问你会是什么样？”

我吸了口咖啡：“起化学反应了？”

“是的，这就是未来。把各种毫不相干的东西凑在一起，在内部掀起剧烈的反应，而和它本来的面目似乎毫不相干又不能完全脱离，产生新鲜与趣味，充满了随机又绝对，是此刻与过去的界限，能摧枯拉朽，也能使日新月异。”

“听起来好像是很难得的东西。”

“这并不难得，只要你有勇气和决心去混合它们。”

“我有很多值得考虑的东西————所以很难说还有勇气去下决心。”我说。

“这时候就是看清楚问题的价值所在了。你不能说等做事遇到问题再考虑，这时候已经晚了，但也不是没有希望。最好的就是在没开始时就看清楚本质，之后只需要围绕这个看清的本质去做就够了，如果错了，先扫外围，再不行就重新确认本质。如果这样，你就不会慌乱无助。只要确认这一点，别的通通不必再想。”

“可是我还有别的事要做。”

“不矛盾的，你只要搞清楚方向，其它的都一样的做法，遇到再做。”

说到这里，他喝了半杯咖啡，然后慢条斯理地说：“脑袋是好东西，但不能当流水线工人用，不然要出问题的。”

我们离开咖啡店，他把我送到家，然后开车回去。

我在门口又徘徊了很久，心里隐隐觉得有些难过。其实我什么也不想做，只想安静地做那管试剂，最好一万年不变。

“三儿？”一个矮小的老妇人喊我，她是我的邻居四婶。

“什么事？四婶。”

“我家的收音机坏了，烦你过来看下。”

插上电，拉开天线，旋转旋钮，确实不响。我从家里取来螺丝刀，把收音机拆开看了看，原来是个电容鼓包了，于是带回去解焊换电容。

修好了，我调到一个怀旧音乐台，女主持播报接下来放的是“上海嗲囡囡”，随后一阵夜上海的旋律就放出来，确实够老的，然而瞬间切换到轻快的旋律来，原来是首说唱曲子。

我躺进沙发，心里感到很愉快，即便不主动去寻求所谓的化学反应，我也看到了属于我的未来。

与其拥抱那遥不可及又让人期待的未知，不如就如歌词所唱“以为能够掌握一切”，先把眼前的一切尽数掌握。

其实很容易就满足了，人和人是不一样的。

拼命地追求来去，只为了活成别人眼中的我，我还是我吗？

纵然收获了不少称赞与羡慕，却为之禁锢，终身都要以此为通行证，难道不可悲么？

这时候我又想起了秦戊三，也许当时他确实不想吃东坡肉呢。

--作者：贤者居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