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想

小女孩拿着我刚给的棒棒糖，终于露出了笑容。我用纸巾拭去她眼角的泪，走到厨房，倒了杯牛奶递给她。她双手捧住玻璃杯，慢慢地喝下去。我打开手机，放起蓝色多瑙河圆舞曲。

“叔叔不是坏人哦，不然也不会为小朋友买糖果和牛奶的对吧。要乖乖地在这里等妈妈，不要乱跑知道吗？万一迷路了，妈妈就找不到你喽。”

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

我把手机放在茶几上，出去透了口气。今天天气闷热，在屋里待久了浑身都出汗，但比起外边，屋里简直就是天堂。在这样的日子里，我通常会点上香薰，开一瓶红酒，庆祝这独属于我的节日盛宴。

我仔细看她熟睡的面庞，益发觉得亲切可爱。长长的睫毛遮不住渴望梦的眼睛，樱桃小口似乎还在回味牛奶的甘甜。原本抓住棒棒糖的手搭在沙发的一边，在阴暗的房间里像缠住心脏的绿萝。我几乎就要窒息。

“去吧，去体验未知，从不可能的世界里发掘意义。”

我喃喃自语。

门铃响了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戴着墨镜手里提着黑色公文包的人走了进来。我走到小女孩的身边，从医药箱里取出手术刀。

“老板说了，这回要活的。”

“这个......恐怕不太好。”

“总之你办得不错，老板说你很衷心，所以这次的报酬要比以前丰厚得多。她应该很快就会醒过来吧，验完货我就走。”

我倒抽一口凉气，与其让小女孩被活着带走，还不如让我一刀结果了她，省得她受到万千凌辱。然而我还能说什么呢，一切都是命中注定。

我倒了杯茶，黑衣人摆摆手，让我自便。真是有职业素养啊，我不禁感叹，不拿群众的一针一线。

黑衣人笑笑，没有开口。我把茶一饮而尽，打开手机，放起夜曲。

”你听歌口味挺杂的，刚才还是古典乐，现在又成流行歌了。“

“是的，我不能把握好自己喜欢的风格。”

“知道为什么吗？因为我们都是替老板做事，都被人牵着鼻子走，哪里有反思自己的权利？有时候真不是自己能力有限，而是需求变了，技艺无处施展也是有的。大家都是成年人了，别想着凭脾气办事。什么是风格，有需求才有风格。”

我点头，没有需求确实谈不上风格，不过需求过多就能有简明统一的风格么？

小女孩醒过来了，黑衣人把钱扔给我，把小女孩一把抱起，不顾她哭闹扑腾，用绳子捆在面包车的座位上。

我点燃熏香，品尝甘甜的红酒。时间在流逝，我脑中的画面始终无法衔接。我期待看到的景象没有出现，只剩下断断续续的遗憾。

梦中一个摇着铃铛的道士喊我过去，我问他能给我算命么。他说算命恐怕不行，但是可以求个因缘。我因为不太听得懂他的话，扭头就走。他突然拉住我，说命不是非要算才能知晓的，得靠求才有机会。我说不是注定的东西，怎么求得来。他说注定的东西只在过去，求的是未来。如果你要我根据你的过去算你未来的命，也不是不行。但你总在求东西，又不是像我这等出家人，凡事随缘，所以即便算了也是不准。我如果说得不准，你肯定不会高兴。我说我要告诉你我求的是什么因缘，那还要你算么？道士拍手说对啊，本来就没打算给你算命，就是要你说自己要什么，说了就灵了。我说你这有点像实现愿望的灯神了。他说不然，凡事靠自己，他只不过是引路人。我很高兴，因为即便是骗子，我对“引路人”还是有很深的执念的。如果没这个人，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活。我憋了半天，告诉他我什么都不要，就要一个习惯。道士问什么习惯。我说对什么都能习惯。他说你这还要求么？你已经是这样子了，如果你对什么不习惯，我也懒得问你求因缘的事了。我说很多尝过的东西吃起来也就那个味道，没吃过的想想也知道区别不大。许多去过的地方风景都差不多，所以看不看也不会多点东西。认识了太多人也没用，因为平时根本想不到要交流的地方。道士说如果非让你吃到美食、看过美景、遇过美人，你能一点感悟都没有么。我说那不可能，又不是木头，只不过这也很难被我碰到。道士拍手说对啊，那你就是想要，求的就是这些因缘。我说没有又不会少什么，谁说我没有就是想要了？你做道士这些年，也就是打光棍了，遇到女的还不是像哈巴狗似的流涎，你这么通神，干嘛不给自己求个老婆。道士说你说话太难听了，谁告诉你我这样的。我修道专一、清心寡欲，不是你等凡夫俗子所能想象的。而我所求已然大成，不然怎么有此底气给你传道？我想他说得没错，但绞尽脑汁都想不到自己要什么，突然脑中一晃，说给我个女儿吧，我要重新做人。道士说你要求也太低了，不过实现起来很有难度，倒不是说你要个女儿很难，而是你本身过不去那道坎，劝金盆洗手这种事我是做不到的，何况这可能是你的灵光一现，不久就会忘的。

手机依旧放着蓝色多瑙河，我跑出门，开车到大街上，凭记忆找那辆面包车。但我哪里找得到，只是心里凝着含糊不清的思念，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和死，而是明明近在咫尺，我却无能为力。葬送我理想的是我自己，可我现在却妄想弥补，这势必否定我之前所做一切事的思考。这过程痛苦不说，而且对我没半点好处。虽然我也不差这点钱续命，可我这些年给自己灌输的就是这下三滥的想法，我已经失去了自我，成了观念的奴隶。不管怎么走都会有遗憾的，干脆还是坚持原来的念头，这样起码安全。手术刀可以终结我的理想，不，是幻想。

--作者：贤者居士