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日，我们如常在这家饭店里坐着，吃着没有特色的菜肴。
“你听说了吗，最近的事？”他问。
“哪件事？”
“老J走了。”
“他去哪儿了？”
“不知道，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，说什么迫不得已，搞得好像比之前的遭遇还惨似的。去哪儿还不是一个样，莫名其妙的，也不知道他在幻想什么。年纪都这么大了，还和孩子差不多。”
“也许他找到了好去处呢。一直待在一个城市，那和长成的菜烂在地里有什么区别？”
“你怎么也帮他说话？要不你也走？”
“烂在地里和卖给贩子，不还是一样？”我莞尔一笑。
“我总觉着他是去哪里发财了，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，说散就散了，比招呼不打一声好不了多少。不过也确实，去哪里不是挨宰呢，无非是把命运交给大自然或是别人手里罢了。”
我们喝了点啤酒，服务员端上一盘青椒炒肉丝。
”这个我信，上周我去L城，本来打算来一场极致的穷游，只想好好体会下当地的自然风光，到那里我就投降了，年纪大了坐火车累得很，看什么都不是滋味，只想吃高级餐厅住高档酒店，不顾一切地购物消费，结果花掉我两个多月工资。”
“你平时那么节省，哪里有花钱的地方？别是去了什么高档会所点了三件套。”他不怀好意地笑。
“别那么小人之心，我向来洁身自好的好吧。”我傲娇地说。
“哦，是吗，真不敢相信，我得扶正眼镜重新认识下你了。话说你怎么花得了那么多钱，是买了什么奢侈品么？”
“你看我是用得起奢侈品的人么？我那叫及时行乐。辛辛苦苦打工这么多年，不得犒劳下自己么？我吃饭睡觉出行都选最贵的，好歹得体会一把有钱人的快乐。”
“感觉怎么样？”
“享受的时候没什么，回来就后悔了。”
“那你玩了个寂寞，还不如请个把月假待家里，好好养养精神。”
“还不是因为无聊么？要不然你问问老J为什么走？”
“我才不问呢，他去大城市潇洒了，关我什么事。性质不一样知道么，人家是去规划人生了，咱们出去游一趟，回来该当孙子绝对不会因为吃了牛排喝了红酒就变成美国佬。不然你去了趟L城，怎么回来还吃得惯这馆子里的菜？”
“那是因为我做人不忘本。”
“我看你是强撑门面差不多，来这儿一趟虽说花不了几个子儿，照你以前的吃法不得勒紧裤腰带几天？”
“呐，好汉不提当年勇，大将莫论出身低啊。我那时候吃泡面是因为手里没钱，这事儿都过好久了。现在别说让我吃泡面，就看到便利店货架上摆的，胃酸就直往上涌，搞得我对便利店都有心理阴影了。”
“还是不得不服老啊。我想要是现在身体再年轻个二十岁，你也还是那副样子。”
“别乱假设，我都活这么久了，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变呢。经历会塑造人的，要不然国家怎么会这么重视教育。”
“是对头脑灵活的年轻人的教育比较重视罢了，像咱们臭打工的，这么多年过去了，你觉得哪里起了变化？”
我想了一会儿，好像确实没什么变化，但我还是不服气：
“教育是为了人能更好地适应环境，我们虽然年轻时养成了不少习惯，但随着年老体衰，许多事都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放纵了，这何尝不是为了适应环境的受教育？”
“还是不一样，你说不能像年轻时那样，都是你的本能反应，又不是你不想，而是你做不到。你经历了这么多事，可你做选择的时候又有多少是你成人之后的经历所左右的呢？”
“别给我搞什么心理暗示，我可以肯定自己做的决定有参考过之前的一些经历，什么叫‘知错能改，善莫大焉’？要是一点不改，人生就是在不断犯错么？”
“你看得太浅，说的是思维习惯，不是你单纯的对事情做决定。”
我开始头疼起来，劝他多吃点菜，少喝酒别说胡话。
“我承认刚才谈的话题有些严肃了，今天休息嘛，应该聊点轻松的。”他又开了瓶酒。
“没什么，其实这种事我也说不好，可能没有标准答案吧。上周我去L城，回来的路上又心疼起钱了，懊悔于之前的大手大脚，本来订的飞机票也给退了，接着坐火车硬座。可怜我这老腰啊，经过这一个来回的折腾，恐怕会落个后遗症。”
“平时要节制啊。”他又开起无聊的玩笑了。
“那肯定要看情况。比方这回，坐我旁边靠窗的是位年轻貌美，妆容精致的小姑娘，我看她挺眼熟，就赶着跟她搭讪。“
“你怎么这么多熟人？”
”她是网上做自媒体的，我其实也记不清，就是之前翻过她的视频，小姑娘知识素养老高的，尽普及些专业知识，虽然我都忘了内容了，真的记性太差，一点都想不起来。主要她舞跳得好，人又漂亮，所以有点印象。“
”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？还说我喝多了。一个妙龄少女，又是讲专业知识又是跳舞的，你以为是遇到苍老师了么？“
”三人行必有我师嘛，总之你听个乐。她说她准备回老家了，在L城生活太艰难，主业吃不上饭，副业做自媒体也不能指望它养活自己一辈子。我想她应该和老J一样，准备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。现在网上跳舞的人太多了，我想她说得很有道理。但是主业也无法养活自己，还是有些让人疑惑的。L城怎么说也是大城市，机会多，只要肯吃苦，大概混个温饱攒两个小钱应该不成问题。“
”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里的消费有多高。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好，怎么不留在那里？“
”我还真不吹牛，要是我年轻二十岁，知道L城会发展到今天这地步，肯定当时就是吃糠咽菜也得留在那儿。说得也是，现在竞争压力太大，小姑娘可能想走我们的老路了。“
”你不说她舞跳得好嘛，做直播带货也不错，赚两年块钱就回去躺平，这不比现在急流勇退要好。这么着急考虑换赛道的事干什么？“
”我也不知道，可能真的开销大，网上跳舞不是非得在大城市，考虑到经济因素也未可知。我当时没好意思问，只是说年轻人要敢拼敢闯，一定能有好的发展之类的套话。看得出来她对L城有点失望，这和我们这些老油条不一样，人家是有理想的，还在渴望通过努力给自己谋一条光明的出路。而我们朝思暮想的，不过是节衣缩食混口饭吃，在哪里都一样。“
”所以我还是不能理解老J，他别是被传销头子拐跑了吧。“
”我真觉着这小姑娘好看，比网上拍的还要漂亮，我想她如果回去吃直播这碗饭，一定要比在L城搞几份工作强。说真的我不记得她普及过什么专业知识，本来我对知识付费这件事不怎么认同，如果能做出成绩也和我无关。但跳舞这种极具艺术性和观赏性的，就是我所喜闻乐见的。“
”话说你能不能严肃点，人家小年轻受不了大城市的压迫，你就真要她舍弃原来的专长去做这毫无营养的工作么？扭扭腰摆摆手就能吃香喝辣？青春饭还能吃几年？“
”我们不都一个样，趁有精力的时候攒几个钱，将来没劳动能力了，不就指着年轻时候攒的本钱来糊口？选择还是很重要的，要单考虑社会评价或是想当然地认为这行不能做，为什么网上那么多跳舞或直播带货的？你认为不妥所以不做，总有人会想通这点，然后挣得盆满钵满的。我并没有讽刺或打击她的意思，相反，我觉得她很有主见，肯变通，知进退，前途一定不可限量。“
”所以如果你是她，你会选择离开L城吗？“
”当然不会啦，我刚才已经说了，要求不高，能养活自己就行。我想如果她考虑清楚，应该会回来的，无论如何退缩或者回老家都无异于给自己的发展判了死刑。我们都以为自己有故乡的，出去闯都会找退路。其实退路就是死路，要么闯得碰壁而死，要么躲得安逸而死，怎么看都应该死得轰轰烈烈一点。我说做主播挣钱那是一个泛论，并不代表她能有这样的际遇，首先人家学识不错，否则也不会做知识普及；其次如果她真的会营销，也不至于让我要再三确认才知道她是网上一个跳舞的播主。平心而论，还是兢兢业业的好，冒风险的事还是让别人做，以免被摔得很惨。“
”谈到跳热舞就涉及到你的老本行，一边鼓吹跳舞挣钱，一边又说搞传统行业稳定，你就想做墙头草两边通吃么？“
”还不是选择问题么，这有什么疑惑的。但做这个选择，我是很认可你前面说的，还是看个人习惯，或者绝对一点，就是本性。“
”依我看你还是少喝点酒吧，到现在为止我都没有听到你明确的观点，而且你表述的和我说的不是一回事，要说真因为在L城的去留问题就反应出本性，那我想请问，在没得知老J离开的消息前，你认为他和我们一样么？就每天打工，业余刷手机撸串？“
”确实这很难反映出来，只能说老J在下这个决定时的心理状态是和之前不一样的。但后面的路怎么走，我看还很难说。我到现在还是认定环境对人的塑造性，在做选择前的环境和之后的环境是不一样的，只有切换前的一刹那，应该是本性的流露。“
”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？谁控制了你，谁又敢压抑你的本性？一切都不过是顺水推舟，自然流露。无论是老J的拥抱新生活还是小姑娘的返乡，都是他们固有的思维决定的，和你说的环境塑造有什么关系？说到底还是看得太浅。“
酒劲上来了，我们都开始沉默。时间在流逝，无意义的问题本来就没有合适的答案，只给无聊的人在酒足饭饱后留下一点谈资。我们的时间太多了，多到没法消耗，多到想用其它东西填补，不然就活不下去。我想老J现在，或许在异地他乡缅怀自己的过去，重新从身边寻找装饰物，让自己对新环境不至于有明显的陌生感吧。
--作者：贤者居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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