昏暗的囚室中，只有一丝光亮从很高的小窗口射进来，苍蝇在骚动。我无意驱逐与炎热相伴的轰鸣，虽然我快分辨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，但我早就对睡眠免疫了。突然，门口开了一排灯，典狱长把门打开，一位身材魁梧的年轻男子踱步进来。
“说出你的名字。”男人的声音很洪亮。
“我叫......狗蛋，长官。“
典狱长掐住我喉头的皮把我从地上提起来，冲我腮上猛捶了两拳：”好好说话！再骂一句试试。“
”真叫这个，长官，我娘一直都这么叫。“我捂着鼓起的腮帮子，眼泪鼻涕都下来了。
”为什么来这里？“男人接着问。
”没人想来，他们说我有罪，说我谋杀了一千名绅士，强奸了一千名妇女，抢了数不尽的金银珠宝，还偷了邻居家瞎了眼的寡妇老太太一个母鸡蛋。“
”情况属实吗？“男人问典狱长。
”千真万确。“
我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直喊冤枉：”你们没有证据就胡乱抓人，我就偷了一个鸡蛋，就被你们说成聚众淫乱，老太太守寡是因为我谋杀了她丈夫。还有天理没有？“
典狱长走上前还要朝我头上踹几脚，男人拉住他。
”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，你必须如实回答。如果有半句假话，我就毙了你。“
”好的，长官。“
”你叫什么名字？“男人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。
”我已经说过了，长官。“
男人朝典狱长耳语了两句，典狱长面露难色，但还是很恭敬地向他行了礼，款步走出囚室。
”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，我希望我们能够相互信任，至少现在我确信你是无辜的，但愿你不要说出让自己后悔一生的话。“
”明白的长官，人生苦短。“
男人面部肌肉略微抽动了一下，但很快复原：”你明白就好。家里还有人吗？“
”有的，我爹娘都在。“
”靠什么维生？“
”我娘种地，我爹老年痴呆，瘫在家里。“
”能养活自己么？“
”遇上荒年只好讨饭糊口，要是赶上年景好，也能自食其力混口饭吃。“
”这两年雨水不好，看来自食其力确实困难啊。“
”这不好说，我年纪轻，身强体壮的，经常被老爷们叫去当佣工，舂米碾磨我都拿手的。“
”年成不行，就是做佣工恐怕也很少有人要的。“男人顿了一顿，”你的情况我了解了，看来你很有力气，也很有想法啊。只怕你不叫狗蛋。”
囚室的门再次打开，典狱长把一叠纸送到男人面前。男人看了两眼，突然笑起来：“你可以出去了。”
典狱长再次行礼，男人摆摆手，让他把门带上。
“这里生活怎么样？”男人问。
“还好啊，有吃有喝的，比外面强多了，虽然比不上老爷赏的饭，但至少能吃饱，还不用干活。”
“我们这里奉行的是人道主义精神，不会让你受委屈的，你放心好了。不过，你也应该做点事了。”
我把头垂下来。
“虽然我相信你是无辜的，但不是所有人都这么想，所以为了让大家去除这样的疑虑，你必须证明自己。明白吗？我是在帮你，因为你还年轻，我最喜欢年轻朋友了。”
“要我做什么？”
“很简单，你只要出点力气就好了。和你一样，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，只是比你稍微运气好一点。但我想我们是志同道合的朋友，虽然你是被诬陷的，但我想你不可能没有一丁点对无所不为的富人的憎恨吧。他们仗着自己的身份财富，做着欺压百姓、鱼肉乡里的事，这公平合理吗？我想你也不想什么都不做就被扣上这顶帽子。当然我也不是要你为虎作伥，虽然我对这不合理的现象抱有极大愤慨，损人利己的事还是不会做的。我要的只是一点小骚乱，这点你以后会明白的。如果你愿意听我的指挥，那我们就是朋友了。如果不乐意，那也没办法，我是不会强迫别人的。”
我听得一头雾水，苍蝇在耳边轰鸣，额头手心都是汗水。
“我听从长官的指挥。”
男人满意地点点头。
接下来的几个月，我和几个壮汉被指定在午夜时分从某地搬运货物上车，到了之后再把货物从车上卸到仓库里。我们装好货就被蒙上眼睛锁紧卡车车厢，押运兵的枪口抵住我们的背。我时常觉得自己被男人骗了，他满嘴都是高调，仿佛要我完成什么艰难的任务。回过神来，和做苦役没什么两样，维护公平正义云云就是空头支票。我时常想趁押运兵打盹时跳车逃跑，但最后还是没能鼓起勇气。我想，如果有天不让我干活，大概就是我的末日快到了。
某天夜里，我听到了熟悉的开门声，但是伴随着刺眼的亮光，我看到那个男人再次出现在我的面前。我有些惊讶，想到这几个月的辛苦，不知道能不能换来他对我遭遇的一丝怜悯。然而他的目光依旧冷峻，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。
”说出你的名字。“男人的声音依旧洪亮。
”狗蛋。“
”大点声，没吃饭么？“
我鼓足勇气提高声音重复了名字。他咂咂嘴，掏了掏耳朵。典狱长抬手给我两巴掌，打得我脑子一阵轰鸣：”喊这么大声，想早点投胎啊？“
我委屈到极点，但什么都没说。
”我记起你来了，不过你好像不叫这个名字吧。“
”长官，您贵人多忘事，我一直都叫这个。“
”哦，是嘛。那你还挺有本事的哦。最近我们查获了一起盗窃案，数额极度庞大，居然有人把整个军需库的物资都搬走了。经过严密调查，我们锁定了几个人，其中之一就是你。“
”可是长官，我一直在坐牢啊。“
”这事发生的时候你还没坐牢，档案上显示，你是前天因为偷了邻居老太太一只鸡被抓进来的。这事你做得出来，不是吗？“
我点点头，觉得不妥，又摇摇头。
”爽快，虽然我一直把你排除在外，但现在是乱世，很多人都喜欢搞假身份掩饰自己的真实动机，那我也见怪不怪。好在你承认得如此痛快，我也不想让你为难，在纸上签个字，就一笔勾销了吧。“
我摇头，告诉他我不认字。
”在指头上涂点墨水按个指纹，这点事也很难办吗？“
我照做了。
我被带到另一间囚室，那里有电椅、带刺的鞭和一些我不认得的刑具。我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受尽折磨而死。当狱卒把我用麻绳捆在木架上时，我说长官，我什么都招。
”你没什么可招的了，为了避免你在受刑时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，长官特地吩咐我们先让你闭嘴。“
烧红的烙铁被送到我的嘴边，我被另一个人强行卡住腮帮，灼烧的疼痛和麻木在我口腔沸腾。我的泪水止不住下落，然而鞭打又让我清醒。我几乎见到了那个衣冠楚楚的禽兽，那个骗取我信任又把我抛弃的人渣。但我什么都做不了。无数的幻想在此终结，我孱弱的身体和灵魂意味着今天就是我命运的终结日。没有缓冲，连恐惧的时间都不给，就已经在极大的折磨中丢掉所有尊严。我几乎忘记了所有人说的话，除了痛苦和绝望，我什么都感受不到。几次我昏厥过去，又被冷水泼醒，或者被烙铁在胸前烫个印记。
我已经不懂得愤怒了，如果不是被吊在木架上，我的膝盖一定会比我的内心更渴望接触这地面，虽然已是毫无用处。我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么对我，所以连恨也谈不上，委屈也忘了原因。难道因为他骗了我，我就有资格去恨他吗？能让我活这么久，已经是恩赐了，但这样的折磨未免太激烈，也几乎把我之前所有的希望抽空。
我在麻木中听到男人的耳语，他说我是因为无知和傲慢死的。
作者：贤者居士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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